贾南风一怔:“跑?”
荀勖看了一眼贾南风,温和地道:“洛阳城在前朝太康三年的时候,城内至少有三万世家门阀子弟,有的是官员,在衙门忙忙碌碌,有的没有官职,整日呼朋唤友,擎苍牵黄,洛阳城中热闹非凡,如今在哪里?前朝皇帝司马炎死后,洛阳城内的世家门阀子弟陡然少了数万,难道都被陛下杀了?无非是眼看动荡不安,能跑得尽数跑了。这邺城被杀的豪门大阀子弟之中有多少原本待在洛阳的门阀子弟?这司马越王衍身边有多少门阀子弟原本在洛阳斗酒十千?”
荀勖扫了一眼四周的官员,笑道:“去年洛阳衙署之中就有几个人投靠了司马越,老夫也真是佩服极了,大楚已经定了天下,怎么还有人投靠司马越?这几人的脑袋之中到底长了什么?难道想去塞外吃草吗?”荀勖纵然智计百出,也没想到有如此脑残的官员,一时无备,竟然让几个官员全家轻易地投靠了司马越,真是哭笑不得,若是被他抓到了那几个官员,非要问个清楚。
四周的官员也笑,若是胡问静与司马越甫起纠纷的时候投靠司马越,这是不看好胡问静,大家都理解的,可现在司马越都被赶到了塞外了,竟然还有官员跑去投靠司马越,这只能是真爱了。
众人的笑声中,贾南风明白了,她在洛阳平平安安的,只拿数据和结果看人,有些事后诸葛亮了。荆州大门阀根深蒂固,掌握了荆州大部分财产,又有多少普通百姓靠着大门阀吃饭,多少与荆州大门阀有姻亲关系的小门阀?这些人哪里敢赌胡问静会不会斩草除根。若是她在荆州,她会不会在胡问静动手杀荆州门阀的时候急忙遁入深山或者逃到巴蜀、扬州、广州,或者躲入深山?就算来不及逃得这么远,隐姓埋名躲在乡下亲戚家中闭门不出,躲进山沟沟中的田庄,很难吗?
而这雍州的人口更简单了,司马骏的时候胡人嚣张跋扈,祸害乡里,聪明人知道必然会酿成大祸,早早跑了。普通人等到胡人开始作乱说什么都要跑了,这雍州自然是没人了。
贾南风暗暗叹气,战乱之下逃难本来就是常有的事情,各州人口变化是寻常事。忽然,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这雍州荆州的人口若是逃难,会有多少人逃到蜀地?这蜀地人口是不是更多了?这如何是好!”
荀勖道:“根据线报,蜀地各处人口多了不少,仅仅汉中一地就多了十余万人,这整个蜀地是真的多了不少人口。可是这又如何?进攻蜀地不容易,蜀人出川就容易了?依然是等待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他笑了笑道:“莫要担心司马冏能够带领大军杀入关中或者杀入荆州,蜀地一来有氐人作乱,自顾不暇,一来百姓希望的是安稳的生活,没有天大的利益,谁愿意刀头舔血?司马冏才华不如诸葛亮,名声不如诸葛亮,手下人才不如诸葛亮,带甲之士亦不及诸葛亮,诸葛亮不能带领蜀汉征服中原,司马冏岂能做到?司马冏此刻只是名义上控制着益州,其余各地能够客客气气称呼他一声殿下已经是给了面子了。”
贾南风松了口气,心中一口气闪过了几百条挑拨离间门之策。
荀勖扫了一眼贾南风,知道她又在动宫斗宅斗的心思了,任由她胡思乱想,继续道:“关中有大量的人去了西凉,不乏一些门阀世家,休看马隆整日喊着人口不足,其实西凉哪怕不算归化的胡人,汉人的人口也远远超出了西凉巅峰人口。”
他看着贾南风点头,心中对贾南风能够主动发现大楚朝与大缙朝人口的差异终究是很满意的,这意味着贾南风不再傻乎乎的只会“仁义道德”或者宫斗宅斗,终于开始脚踏实地的思考问题了。作为贾充的老党羽了,他还是很愿意提点一下贾南风的。
荀勖温和地道:“荆州与雍州在纸面上少了一百余万人口,但是不代表尽数去了凉州和蜀地。其实有很多就在关中和荆州,只是这些人都是隐形人罢了。”
贾南风皱眉,飞快地思索,问道:“荀公之意,是指官府没有将这些人统计在人口总数之内?”
荀勖笑了笑,贾南风只是从字面上推测出了“隐形人”的含义,没有从地方官府的角度理解“隐形人”。他道:“不仅仅荆州雍州有大量的隐形人,冀州、青州、徐州、兖州、扬州、豫州、司州应该都有大量的隐形人。”
贾南风脸上带着微笑,心知终于要搞明白为什么大楚朝人口少了几百万了,但是她依然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官府不统计的人口。她问道:“本朝官员数量不足,冀州、青州等新附州郡严重缺官员,虽然在大楚版图之内,其实暂时属于三不管地带,有大量的人口没人管也在意料之中,但是这荆州司州豫州都有完善的集体农庄,为何会有大量的隐形人?”
荀勖认真地道:“因为地方官府不知道,也不想管。”
贾南风打死没想到这个答案,只觉一股怒气从心中涌了出来,声音变得严厉:“地方官府不想管?”
荀勖道:“不错。”他盯着贾南风的眼睛,道:“在朝廷的眼中,这些人都是大楚朝的子民,在地方官府的眼中却不是。”
“在地方官府的眼中这些人有个统一的名字:‘流民’。”
贾南风脸色微变,喃喃地道:“流民……”
荀勖道:“正是‘流民’。”
“战乱也好,瘟疫也好,灾害也好,从外地而来的百姓就是流民。流民与地方官员何干?吸收了流民,账面上人口增加了,上级未必会嘉奖。流民与当地百姓言语不通,又如何沟通?能听懂官府的语言吗?若是流民不服管理,需要杀人立威,上级只看见公文上又杀了多少人,会不会觉得这地方官员不能服?若是今日花了大力气给流民安排食宿,明日流民跑了,又如何?集体农庄之内人尽其力,这才有了饭管饱,十日吃肉,陡然多了大量的流民,人数甚至比集体农庄的人还要多,集体农庄陡然粮食紧张,饭不能管饱,十日不能吃肉,集体农庄的社员会不会闹事?大战未休,细作横行,若是被细作放火烧了粮仓,如何交代?若是那些流民身上有瘟疫,感染了集体农庄中的社员,又该如何?”
“凡此种种,哪个地方官员敢不考虑?”
“若是这些官员还能以其‘恶’而严惩以儆效尤,那么另一些官员就更加无奈了。”
荀勖淡淡地道:“大缙朝已经是地广人稀,哪怕拉拢胡人也要增加人口了,大楚朝执行集体农庄制之后,虽然人口不变,但是在地图上或者说在官员的管理之中,其实各地更加的‘地广人稀’了。”
“所有人口都集中在集体农庄之内,流动人口也没了,刁民死的死,老实的老实了,想要传达朝廷的法令要么就在县城内敲锣打鼓,要么就去集体农庄,谁会多走一步路,去其他地方转转?”
“外地来的流民也好,本地躲到山野之中,悄悄回来的人也罢,只要不惊动了官府,寻个远离集体农庄的地方悄悄种地,原本就官吏不足,忙得团团转的官府会发现这些人,然后将其归入治下?只怕是极其难的。这些官员论其心,论其行,都没有违法隐瞒人口的意思,只怕朝廷呵斥为何有大量人口隐瞒不报,依然莫名其妙,你说,这些官员能够严惩吗?”
贾南风缓缓点头,只觉这“隐形人”问题真是复杂,她小声道:“陛下知道吗?”
荀勖笑了:“陛下其实在荆州人口数量与大缙人口数量不符的时候就有些知道了,关中人口少了大半的时候更知道了,只是陛下也没有办法,只能按照实际人口和纸面人口数预算财政。那些流民不知道去了哪里,朝廷力有未逮,只要能守住实控人口就能稳住天下,剩余的隐形人也算是考验各地官员的能力了。”
荀勖轻轻地拂袖,脸上带着无奈,道:“陛下想要通过集体农庄完成对基层的控制,可是一来机灵有抱负的官员有限,大多数官员只能保证忠心,不是笨蛋就是滥竽充数,一来人心是会变的,当官之前一心为人民服务,当官之后只想一百套房两百个妾三百个儿女的人如过江之鲫。陛下想要大楚朝-->>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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