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陵!阿陵!你回来!”邓国忠高声呐喊道。
而邓陵的光影却早已化为飞烟,原地消散。邓国忠浑身颤抖,双腿发软跪了下来,他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一片荒凉的云雾,喃喃自语道:“你一辈子。。。呕心沥血,只为了邓氏着想。。。叫我怎么忍心再为了邓氏,对你死亡的真相视而不见?阿陵。。。。。”
邓国忠睡着,梦境里尽是邓陵的残影,他紧闭双眼,眼角滑出两行泪,猛地一下惊醒,再也熬不下去,抱着榻上的软枕,痛哭流涕。
门外监守的禁军们听见,不由面面相觑,转眼望向守在后殿长廊上的梁岳,低声唤道:“梁内侍。。。。。邓太尉屋中,似乎有哭声?”
梁岳撑着脑袋,盘腿坐在廊石长沿上,听见禁军的这声叫唤,转过头来朝北厢瞥了一眼,面不改色道:“诸位大人,陛下只让你等看好这武英殿,不叫这三人有任何与外人接触的机会。至于其余的事,你们还是莫要多管了。”
那说话的禁军领首脸色一僵,尴尬地点了点头,答道:“梁内侍说得是,是在下多嘴了。”
梁岳没再搭理他,任凭厢房内邓国忠的哭声有多响亮,他都装作听不见,只安静地守在各厢房相通的廊道里,一声不吭。
这哭声不知持续了多久,待到渐渐隐了下去,梁岳才默默地起身,唤来一名小女婢,嘱咐道:“去太医府请个医令过来,嘱咐医令照顾好太尉的身子,切莫让他在武英殿出了问题,再去小厨房端一碗甜汤,送到太尉房里去。”
小女婢得了令,连连点头,转身向武英殿外行去。
一旁守门的禁军领首默默看着梁岳行事,心里升起了一丝佩服,果然是御前侍候的人,行事如此有分寸。
这禁军领首听着邓国忠的哭声许久,方才明白,里屋骄傲放纵了一辈子的老太尉只是内心苦痛想要发泄一番,毕竟殿上之事,涉及他的亲儿子与亲孙子,这种事情,恐怕是个人都忍受不了。邓老太尉向来要面子,若他们方才贸然闯进去,定会令其面上难堪至极,暴躁而怒。
梁岳不愧是崔迁的徒弟,识人看事的本领绝妙,晓得邓国忠面皮薄,特意等他发泄完了,再入殿送一碗甜汤,召见一名医令看顾。如此行事,既能让老太尉宽适心中烦闷,还能顺势查看他的情况,时时防范意外的发生。
魏帝纵然要求禁卫军严守武英殿,却也叮嘱了他们,要礼待被软禁的这三人。只要判刑旨意一日不下,江呈轶、邓国忠与邓情就还是朝中重臣。他们若有一点不妥的行为,不仅会遭至魏帝的严惩,待将来这三人平息风波、恢复权势,还会被江氏与邓氏这两大家族盯上,下场可想而知。
故而,方才禁军们才会如此担忧邓国忠的精神状态。然则,这群看守宫墙的兵将们,到底只是会刷枪弄剑的武夫,除了对魏帝忠诚无双之外,在行事方面自然不如混迹宫闱多年的梁岳周全。
梁岳处理完北厢的事情,便慢着脚步向南边和东边溜达了过去,时刻注意着三个厢房内的动静,生怕有半点意外发生。
南厢之中,江呈轶坐在屏风后的矮脚榻上,苏筠在帷毡外头守着。他瞧着帷毡上一动不动的人影,有些烦躁。苏筠这老家伙看得太紧,让他几乎没有一点机会联系常玉的眼线。他晓得看守着南厢的这群禁军之中,有常玉安插的人,随时随地听他命令。只要他能够找到此人,把柳景的家人被邓情监禁的消息传出宫去,就一定可以扭转四日后大殿之上的局面。
经过这几日与魏帝的周旋,江呈轶早已在心里明白,不论京城闹成什么样子,魏帝为了掌控局势,都不会彻底根除邓氏。他与江呈佳之前的种种考量与推断,在这巍巍皇权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哪怕邓国忠与邓氏等人,已经挥舞着刀剑跳到魏帝面前,犯下伪造圣令、假调课税、草菅人命、欺君罔上、私调戍边之军,甚至侵占少府司内库国宝等等的滔天大罪;哪怕魏帝对邓氏早已有了忌惮之心,也明白邓国忠的野心与邓情的狠毒;哪怕魏帝已经对邓氏反感透顶,他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彻底舍弃邓氏。
魏帝迟迟不肯下手的缘由,无非是因为摄政淮王宁铮。
之前,水阁在京城拨弄风云,利用汪鹤临死前的手书,四处放出流言,催动舆论,致使人言鼎沸的一切准备,都算是白费了。他与江呈佳终究是低估了魏帝忍耐的能力。弘农之案、东市劫狱案、灵仪队遇袭案,甚至于少府司国宝失窃案,这些大案、要案,叠加在一起,都无法令魏帝下定决心彻底铲除邓氏。
那么,一旦柳景在殿堂会审时,推翻之前的证词,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的身上,魏帝定然会抓住这个空子,尽可能的将诸案大事化小,让柳景以及长鸣军三营的千名兵将成为帝王权术之下的牺牲品。
魏帝并不想打破当下这种皇权与王权平衡的局面。故而,他绝对会选择将所有罪行都推到柳景身上。当然他不可能完全赦免邓氏。但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撤去邓国忠的太尉之职,降邓情将军之职为校尉,流放至南境,至于邓氏其他子弟,不会有任何惩治。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魏帝定会扶持邓元坐上邓氏家主之位。
邓陵长兄邓夫,虽然并不聪慧,却也承继了其父邓国忠的毒辣手段,多少有些城府与心计,具有失控的因素存在。而邓元此人,愚蠢懦弱,容易受人摆布,无法堪当大任,并且除却邓情与邓夫,只有他是邓氏嫡传血脉。这样的人,最适合掌握在帝王手中,成为皇权之下的傀儡。
入京伴君多月,江呈轶早已将这个青年帝王里外看了个明白。
魏帝根本不在乎这些与邓氏相关的要案的真相,也不在乎邓氏那些枉害人命、贪赃枉法的子弟们究竟对他的子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畏惧的,只不过是鼎沸的人言,害怕就此失去人心,丢了皇室的脸面与帝王的威严。他所在意的,只是能不能够制衡摄政淮王府,不让皇权被再次削弱,至于其他人其他事,他可以完全不关心。
如果事情真像他所想的那样发展,那么水阁釜底抽薪,倾尽全部人脉猛力攻击邓氏各处势力的所有行动,都会白费。只要邓国忠活着走出皇宫,即使他退居二线,不再插手朝堂之事,即使魏帝扶持邓元坐上家主之位,他仍然是邓氏最高的掌权者。一旦邓国忠得到喘息之机,必然会举全族之力反击水阁,并重建邓氏人脉与权势。不过多时,陷入危机中的邓氏,就能在皇权的护佑下,重新找到生存方式,慢慢积存实力,等待返回世家巅峰的机会。
到那时,不论是水阁多年的筹谋,还是宁南忧的苦心经营,都会毁于一旦。
因此,他必须要阻止柳景在殿堂会审时推翻之前的证词。
江呈轶沉下眼眸,在窗外攒动的人影以及帷毡后始终守着的苏筠之间来回张望,垂下脑袋,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很快有了主意。
他从自己的贴身衣饰里寻出了一个香囊,从中捏了一把带着清香的草药,攥在了手心中间,慢慢从榻上起身,朝屏风后面的香炉走去。
苏筠跽坐在帷毡后的小座上,正倚在矮案前打着瞌睡。江呈轶从屏风的缝隙中看了他一眼,随后悄悄侧身转了出去,轻手轻脚掀开帷毡,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放置在苏筠身边的香鼎青炉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打开炉顶,将手心攥着的那一把草药撒了进去,又小心翼翼地将炉顶的盖子重新放了回去。
正当他紧绷着神经,准备回到暖阁内屋中的时候,苏筠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江大人,您在做什么?”
江呈轶浑身一僵,尴尬地转过身,望向角落里的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没想到,还是将苏大人您惊醒了。。。。。这厢房内的炉香太重,我闻着,实在有点难受,所以想将里头的香料倒出去些。”
苏筠面色奇怪地望着他,沉凝片刻,侧身看向江呈轶身后的青炉,努力用鼻子嗅了嗅,发现这屋里的香气确实过浓,于是微微皱眉道:“下官倒是忘了。。。。。您身子虚弱,闻不得这样浓郁的焚香。”
见他似乎没有起疑,江呈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苏筠起身,摇晃着身子向青炉这边走来:“这点小事,江大人嘱咐女婢们去做便好。。。。。何须劳烦您亲自动手?”
他慢慢靠近,使得江呈轶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紧揪起来。瞧着苏筠弯下腰检查青炉内正焚烧着的香料,江呈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苏筠围着香炉,用香铲在里头拨弄了许久,才直起身,向屋外守着的人喊了一声:“梁内侍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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