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内宅里不该这般传外男的闲话,且王氏有心代为遮掩。早就禁过下人们的口。只黛玉有心借此事让薛家迁出贾府,是以此等话题在府里别处或还收敛些,却在王氏鞭长莫及的贾母院子里及时更新——毕竟宝钗选侍一事已是作罢,贾府未曾得着半点好处,倒是添了个随处惹事的“不定时炸弹”,一心为贾家作想的贾母若是知了实情,想来不会不管。
只是想来这薛家真不是好打发的。当初这一家三口为了宝钗待选而附贾府而居,若真是宝钗打选待进身,薛家自持身份,或还会别府另居,而如今宝钗却被宫中“辞退”,要她家离了贾府只怕就难了:一则薛呆子太能惹事,若不借着王氏靠着贾府的名头如何才能摆平——这儿可是京都,可不似原来在金陵,区区一个皇商就能横着走的地界儿;二来女儿到了这番境遇,为着香菱的原由,若不依附着贾府的门眉,却如何才能寻门好亲——她们王家虽还也有人在朝,可先时薛家入京他们就不大放在心上,如今这等自是更加远着了。
黛玉有时想想,那薛舅姨在家只怕是个庶女,是以年少时方许了个薛家——薛家祖上再是了得,到薛舅姨嫁时,却也只是商家,士家工商,皇商再是好听,也忝居末流。想来当时薛家确是富贵逼人罢,方能让王家舍了位姑娘折腰相交。而今薛家败落如斯,王家族里却再怎会将她娘儿三个放在眼中,是以薛氏一家入京才会受到王家的冷遇罢。哼,也只有她那位二舅母王氏将她一家子当宝,别的不论,在秦氏丧仪前,王氏可就已带着宝钗出过两次门了,倒真不知薛舅姨是如何说动王氏这般尽力的。
黛玉今日在王氏那里见到宝钗一副全然淡定之态,倒也有些佩服她的气度,她倒也不是幸灾乐祸,只这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道理她上辈子就懂了,总不会这会儿还不如上辈子罢。实在说来,她不过打薛家救了个人出来,要怪,也只好怪薛呆子的坏事做得太多,不得好报罢……若薛家如今不再眼高手低,踏踏实实为宝钗寻门门当户对地好人家嫁了,于宝钗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不论是薛舅姨,还是宝钗,会干么?
说到门当户对,她与宝钗的家世一官一商,原本婚嫁的对象并不在一个层面上,偏林家遭了难,薛家又要高攀,借着贾府这一台戏,倒让她俩人的选择有了交叉点。只是如今她林家还未一败到底,薛家却已是臭名远扬。她两人的处境较之黛玉记忆之中,虽差之毫厘;却已失之千里,倒不知这一回宝钗若又无人问津,王氏是否仍能将之收为儿媳。若真如此,那位薛舅姨得多能说啊~
倒是宝钗,黛玉如今怎么瞧,都未从她的神色里瞧出一丝半点对宝玉的情愫来,是宝钗藏得够深,还是还未曾动心?毕竟宝钗大宝玉四岁有余,又不是童养媳,论定了夫婿,黛玉着实无法想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如何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动心,她到底怎么发现宝玉身上的男性魅力的——如果宝玉现下也算个男人的话……
二舅舅贾政的生辰是贾府历经丧仪后的第一个喜庆日子。经历了漫长的四十九日丧仪之后,阖府都期待着借这个日子去去晦气。只政老爷素来不大喜这等烦文缛礼,又觉得东府珍大侄子不听他的,将那场丧事办得太过已是不该,自家却再不肯逾出矩去,只扭不过老妻的心意,又不便拂了母亲的意愿,说不得只好在家摆了一日酒,叫了台小戏,只自家人一处贺一贺也就罢了。
说是小宴,底下哪个不是人精,众人抬着哄着的办起来,到正日子贾政看时,却已是里外十来桌的席面,真将侄儿贾琏叫过来理论,条条桩桩却又都挑不出半分不是来。他再沉着脸,倒是不给众人面子,只得受了众人道贺,同乐起来。
宝玉素来能离他老子多远就离多远的,偏今日他是躲不开的。早起与他老子请安时已受了顿训,待到与众人同贺时,他老子别人骂不得,骂他自是可得的。是以宝玉又被狠狠地说了好些“但凡你能正正经经读两页圣贤书,叫我能在祖宗跟前有个交待,就是你天大的孝顺了,却比你磕千个头万个头都要好。……”的话来。唬得宝玉大气也不敢出。好在周边都是自家兄弟,总算有人传了句“老太太在里面寻宝玉呢。”方平安救了宝玉逃出生天。
他人才出门,就听得有秦府的人来贺,宝玉惦记着秦钟,顾不得后面还有他爹,停步看时,却是秦家老太爷亲来,并不见秦钟人影。宝玉失望之下借着上前问讯时一打探,方知秦钟自打庙里回去就生了病,偏又懒食少睡的,失了调养,如今只怕风一吹就要倒,哪里还敢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本章出处:原文十六回
话说宝玉见收拾了外书房,约定与秦钟读夜书。偏那秦钟的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庚辰侧批:勿笑。这样无能,却是写与人看。】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甲戌侧批:为下文伏线。】宝玉便扫了兴,只得付于无可奈何,且自静候大愈时再约。【甲戌侧批:所谓“好事多魔”也。[庚辰本多署名“脂砚”。]】(按:后凡署“脂砚”皆同此例,不注。)
……
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常。
2、本章提问:有同意薛姨妈是王家庶女的请举手~
102第102章
他爹的好日子;宝玉再不敢多事,一路怏怏地去了。路过布置一新的外书房时;守在门口的小厮墨雨、扫红跑上来凑趣讨赏,却被他一人一脚踢开;自顾自地去了。
内宅里众人见他闷闷不乐,只当又被他老子唬住了,少不得一番抚慰。可惜话说得再入情;于宝玉却仅是隔靴搔痒作不得准;只苦笑着给薛姨妈行了礼;也没接薛姐姐送过来的安抚眼神;就离了王夫人那桌,一屁股坐回贾母身边;端着案上的冷茶就一口吞了。还不及退下的鸳鸯见了,忙寻小丫头手上端了钟热的过来悄声道:“纵是给老爷说两句,也是为你好,何苦又糟贱自个儿的身子,白白让老太太、太太瞧着难受。”
宝玉却不大耐烦地道:“不过盏茶罢了,哪里就拉扯出这许多话来。”
鸳鸯还要再劝,瞧瞧眼下宾客满席,却怕宝玉闹将起来,遂向湘云、黛玉笑道:“可劳烦姑娘们瞧着点二爷。”
湘云是个话多的,这会子管不住嘴笑道:“这是个什么道理,原他是哥哥,当照顾咱们才是,怎么倒是他离不得人了。”
鸳鸯挑了挑眉,笑道:“二爷自是当爱护姑娘们的,姑娘们不也该敬重着二爷才是。”
湘云就支着脸往宝玉那边探,悄声笑道:“二哥哥,你要咱们怎么敬着你?要不要早晚一柱香,晨昏三叩首呀。”
鸳鸯忙呸呸了两声,嗔道:“姑娘说得是什么话。”
湘云皱了皱鼻子,吐舌笑道:“怎么了得,这真真又是个袭人,心里眼里只有她主子,再容不得别人了。”彼时处置袭人时湘云并不在贾府,后来她虽问起,只众口一词,只说是她娘上门求了主子的恩典,放出去成亲了。湘云知道贾府素来是极厚待下人的,且这也是好事,是以念过两回后倒也丢在了一旁。谁曾想偏偏现下这等时日她又提起此话,倒使得宝玉主仆脸色俱都一僵。
鸳鸯原与袭人十分要好,袭人出了事,又是她顶了袭人的缺,背后说什么的都有,偏她自个儿心里又半分这个意思也没有,是以她如今但凡听得此话就有些忍不下气,此时不由挑了眉道:“咱们做下人的,本该处处为主子着想的,这原是咱们的本份,当不得姑娘的夸。”
黛玉观了半日火,此时掩唇吐了瓜子壳,笑向湘云道:“你说这话是夸她呢,还是骂她呢,也难怪她同你急。‘心里眼里只有她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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