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住的二进东厢房也只有一间正房一间过厢,不过钱家的过厢比其他人家的过厢大一些,三代七口人挤在这两间房里。当年钱家穷得一个月只能吃一次肉,可钟贵珍一次就让朱银娣赔了一百元钱,朱银娣心里那痛、那恨,一下子能解得开吗?
后来,钱启富退休了,钱家的收入进一步下降,钱家与张家的生活差距就更大了。
晚上吃完饭,钱启富又躺在床上养神。
钱启富饭后从不出门,他的养生哲学是宜静不宜动,能不动尽量不动。朱银娣洗完碗,坐在灯光下补钱启富的一条破内裤。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朱银娣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是程基泰。
程基泰至今还欠着朱银娣十几块钱,朱银娣从来就瞧不起他,现在敲门不会又是来借钱的吧?她不想让程基泰进来,堵在门口问:“有事吗?程小开。”
程基泰满面笑容地对朱银娣说:“没事,来还钱。”说着,把十几块钱递给朱银娣。
朱银娣接过钱,见程基泰还不想走,就问:“还有事吗?”
程基泰笑笑说:“想请钱大哥吃饭。”
朱银娣一听,眼睛就瞪大了。程基泰还有钱请人吃饭?她问:“请吃饭,在哪儿请呀?”
程基泰把声音提高了一点:“迎江宾馆。”
这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钱启富,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了。他冲着门口说:“老程啦,进来坐坐,进来坐坐。”
朱银娣也不好意思再拦着,程基泰走了进来,在桌旁坐下。
他故意停了停,然后开口说:“翠玲去香港,找他爷爷去了,前几天托一位香港老板来宜市看我。这位黄老板是香港的大投资商,到内地来考察投资项目,明天要在迎江宾馆请我吃饭。我一个人去怪孤单的,想找个人陪我一同去。想来想去,老宅里只有钱大哥和我最投缘。你明天有时间吗?”
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又把钱启富吊得心里痒痒的,迎江宾馆他还从来没有进去过呢。退休在家的钱启富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他把老婆放在床沿上的破内裤往枕头下塞了塞说:“明天?明天好像没有什么大事。”
程基泰说:“那好,明晚六点,有轿车来接。到时我再来请您。”说完就起身离开了,把个背影和一连串问号留给了钱启富夫妇俩。
钱启富和朱银娣被程基泰弄得目瞪口呆,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
从钱启富家出来,程基泰站在天井里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往前院走。程基泰当然不喜欢钱启富夫妇,但是香港来的黄先生需要钱启富的帮助。黄先生要请他吃饭,而钱启富又是他程基泰介绍给黄先生的,这是各有所需,所以程基泰就是不喜欢钱启富也要去请他。在钱启富家,程基泰故意没有把真实的来意说出来,他要吊着钱启富的胃口,给他留一个悬念。
经过一进的大厅堂,透过前院的满月门,程基泰看见成虎提着一辆自行车正在过高门坎。他想起一件事,就迎了上去。
成虎在老宅里是学历最高的,加上他是报社记者,大家对他都有几分尊敬,遇到弄不明白的事就向他请教。这时,程基泰就热情地迎了上去:“小成啦,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成虎见是程基泰,就把提着的自行车放了下来:“别客气,有事尽管问,凡是我知道的。”
“我女儿到香港去了。今天托一位香港的投资商带来一封信,要我帮助他在内地找投资的项目,这事归市里哪个部门管?”
成虎听到平时连吃饭都有困难的程基泰,突然问市里投资项目的事,就觉得有点滑稽,而且又是程翠玲介绍来的人,心里就更不以为然了。这个程翠玲没有读过几天书,前段时间说是失踪了,现在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去了香港,这么快就能介绍投资商过来?但成虎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程基泰的问题,他说:“好呀,现在各级政府都在招商引资。市里有一个招商引资办公室,专门负责引资工作。”
程基泰又问:“这个办公室在哪儿办公?”
“就在市政府大院里。”
“哦,我可以直接去找吗?”
“可以,现在发展经济是首要工作,有投资是求之不得的事。他们会很欢迎的。我明天帮你找一找电话,再告诉你。”
“好,谢谢!好,谢谢!”程基泰对成虎也只把话说了一半。
成虎推着自行车往里走,尽管老宅的路坑坑洼洼的,这里一条青石板断了,一脚踏上去“咯噔”一声响,那儿一块地砖破了,自行车轮子经过时会跳一下,但自小在老宅长大的成虎几乎可以闭着眼睛走回家。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将近三十年没挪窝,就与那个环境融为一体了,就像熟悉自己的胳臂腿一样,周围的一砖一石都烙进了他的下意识中。成虎太熟悉老宅里的路了。
入秋以后,天凉了,吃完饭家家关起房门看电视,老宅里就更黑了。本来,老宅各进的厅堂等通道里都有路灯,可是这些灯的电费需要大家分摊,时间一久,矛盾就出来了。住在厅堂两边厢房里的人家,用这个路灯就多,特别是夏天,人们烧饭,纳凉,洗衣服,都在厅堂里。而不住在厅堂两边的人家,每天只是路过时才用得上这灯,却要平摊电费,心里不平衡了。他们先是要求在老宅各个地方都装路灯,比如楼梯口、连廊。可是装了以后,只有人随手开灯,没有人随手关灯,老宅里到处都是亮堂堂的。电费节节上升,又吵吵嚷嚷把这些路灯封了。老宅又恢复了黑暗,只有从各家的门缝里漏出的一点灯光,现在成虎就是摸黑走路。
成虎将自行车停在三进雨廊边的小院里,小心地绕开旁边一块叫做“叫堂”的石板,因为这块石板踏上去就“咯噔”一声响,吓人一跳。他上了二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咿呀——”木质的门轴发出一声呻吟。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他的脑海里立即会浮上一个词:时光倒流。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大学毕业回到家乡时,成虎看到老宅依然如故。老宅就像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凝固了一个历史的瞬间,在外读了四年书的他,仿佛一下子又回到过去,几年鲜活的大学生活倒变成了一个梦。
报社一时没有房子分给成虎,他只能住回老宅。
虽然成虎对老宅的历史充满了兴趣,但那只能是站在远处研究它。而生活中对这阴湿、残破、逼仄、缺少阳光的老宅,他打心底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很抵触。外面的世界早已充满现代气息,可是一走进老宅就仿佛闻到一股数百年的霉变气息。于是,心情就像这缺少阳光的老宅一样,明媚不起来。
成虎家住的是老宅三进二楼的厅堂,是把楼下厅堂的隔扇门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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