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虎说:“赵伯,算了,别往心里去,你也确实把孙拽子给害苦了。”
赵大队长说:“是他把我害苦了,他一家把整个院子都占了,一占就是这么多年。原来我不想计较,想想这是他们一家糊口的工具。可现在,分房的时候我就要吃亏了,要吃大亏了,我不能不计较了。”
正说着,他的三儿子赵大成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回来了。大成穿一件米色的西装,腰身收得紧紧的,内衬白底紫花的衬衣,下着淡黄色的西裤,还披了一件棕色的风衣,蛤蟆太阳镜的商标还贴在镜片上。
成虎看着他笑了,他知道大成这一身只有那个蛤蟆镜可能是新的,但那商标肯定是假的。此外,全身上下都是旧货。赵大成说自己在做生意,其实他是受几个倒腾旧西服的个体户的雇佣,到福建去运货押货,雇主中有一个就是杜媛媛。赵大成最乐意干这种活,游山玩水,还方便交女朋友。赵大成毕竟是在劳动人民家庭长大的,上中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他都跟哥哥们一起到建筑工地帮母亲顶班,分担母亲一份辛苦。后来,大哥工作了,二哥要考大学,他一直坚持干,直到他毕业后去农场。他自小能吃苦,做事也认真。
大成进了门,看见成虎坐在床前,就笑笑说:“三哥来了。”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一条“555”牌的香烟,递给父亲:“爸,我听说你摔了,就日赶夜赶地赶回来了。”
赵大队长把烟往床上一扔,说:“知道我抽不惯这种进口的香烟,你就是买着自己抽的,假装送我。”
大成也不尴尬,从床上拿过来,说:“要不,三哥拿去抽?”
赵大队长说:“你知道你三哥不抽烟。”
大成就自己将烟收了,说:“那我待会儿上街去给你买一条锡纸包的牡丹。”抽什么牌子的香烟,能表明一个人的生活水准。大成要给父亲买牡丹牌香烟,是要说明他有钱了。
“爸,听说这房子要拆了,你可不能总躺在床上啦,我要结婚了。”这时大家才发现,大成身后还站着一位衣着同样鲜亮,个子不高的姑娘,低着头,红着脸。
在这个时候赵大成突然说他要结婚,成虎感到很诧异,朝那小姑娘点点头。赵大队长却很平静的样子,一言不发。
大成见父亲没什么反应,便拉着那小姑娘的手说:“走,见我妈去。”就朝厨房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赵大队长说:“爸,这回可是真的啦,她怀孕了,没有房子你让我把孩子生在院子里?你要去找找你的那些老战友,走走关系啦!现在做什么都要走关系。”他拉着那小姑娘往里走,小姑娘被动地跟着他,转身朝成虎笑笑。
这时候,赵大队长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成虎说:“我托你办件事。不要告诉赵姨。”
成虎问:“行,什么事?”
赵大队长从床垫下面窸窸窣窣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信封里掏出五元一张共六张三十元钱,递给成虎说:“我腿摔断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床。麻烦你,按照信封上地址,帮我把这三十元钱寄出去。”
成虎接过钱和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的是山东莱西的一个什么村。赵大队长说:“汇款人,不要写我的名字,就写‘知名不具’。”
成虎不解地看着他,这时,赵姨从厨房里走出来了:“老赵啊,你儿子要结婚啦!”
成虎赶紧把钱收起来,和赵姨搭讪了几句,起身离去了。出门的时候,听到赵大队长一声长长的叹息。
成虎帮赵大队长把三十元钱寄走了。那时候三十元钱对一个普通市民来说也不算少。赵大队长一个月的工资和各种津贴,加起来也只有二百多元。成虎看见那只发黄的信封里,有一叠汇款收据存根,都是“知名不具”,表明赵大队长已经寄了很长时间了。
第二天,成虎把寄钱的收据送给赵大队长。这天艳阳高照,后院里撑满了竹竿,竹竿上挑满了被子。
赵家人也把赵大队长抬到了院子里晒太阳,他窝在墙根儿,坐在一个旧藤椅里,那只上了石膏的腿架在一只方凳上,身上仍盖着那件旧军大衣,眼睛眯着,半睡半醒的。成虎走到他跟前,发现他的胡子几乎全白了,仍是那种灰白,像冬天原野上经过无数次霜打的枯草。
赵大队长睁开了眼睛,将旁边一张小板凳上的茶杯拿开,说:“你来了,坐坐。”
成虎说:“钱已经汇了,这是汇款收据。”
赵大队长说:“哦哦,放这儿,放这儿。”将信封接过去,马上塞到胸前的口袋里。
成虎说:“赵伯,下个月您要还不方便,我再帮您汇。”
赵大队长说:“唉,下个月不知道还有没有钱汇哟。大成那小子跟我闹,不知他在哪儿听到,这次拆房还房,如果要想多要房,可以花钱买。他要我帮他买一套新房,我哪里有钱?”
成虎说:“我也听说了,这次拆老宅,各家按已有面积还新房,要想多要,需另外补钱。”
赵大队长愁容满面地说:“房,钱,逼死人啰!”
成虎问:“赵伯,老家还有什么人需要你每月补贴?”
只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造孽哟!”说完直摇头。
成虎听出这中间有难言之隐,赵伯不说,他也不好问,只好默默地陪坐在旁边。
也许是阳光太强,也许是根本就不想把眼睛睁开,赵大队长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对成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前几年搞冤假错案平反的时候,我们家乡来了几个外调的人员,调查四三年抗战时候的一件事。”
这件事,让成虎听得心灵震颤。
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三年,是中国抗日战争最艰苦的阶段。赵大队长在家乡担任武工队大队长。他们家乡紧靠铁路边,是日本鬼子和八路军拉锯的地方,白天由日本鬼子占领,晚上鬼子撤回炮楼,八路军又来了,斗争形势非常复杂。八路军在村里建立了堡垒户,掌握着村里的实权,但鬼子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在村里安插内线,于是八路军又把内线安插到鬼子的炮楼里面去。因此,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斗争非常残酷,稍不小心,就会有人头落地。用赵大队长的话说:“难啦!银(人)心隔肚皮呀。”
武工队除了打鬼子,还要清理内部的叛徒。
有一次,一个照顾八路军伤员的堡垒户连同藏在他家里的伤员,被鬼子抓走杀害了。不久,炮楼内线传来的情报说,是一张盖着某村村长私章的纸条,向鬼子报告了伤员的消息,但他不知道是哪个村村长的章。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正在家睡觉的赵大队长听到有人跳进了院子,立即爬了起来,从枕头下抽出手枪。这时听到门上有两长两短的敲门声,是自己人敲门的暗号,交通员来传达上级的密令。上级命令赵大队长去严惩叛徒,这叛徒竟是他的大舅子。大舅子是邻村的村长,向鬼子告密的纸条上盖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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