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只盯着摇曳的烛火,魔怔了似的,不答话。
姜孚又轻声说:
“您不问我怎么在这?”
沈厌卿平静回道: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愿在哪,自然就可以在哪。”
姜孚听了这冷言冷语也不着恼,将人扶起来搀回床上坐着,又回身去拾烛台。
“听丰荷说,您昨夜睡的太少了,乍一起来恐怕精神不好,不如再歇一歇。”
隔了一晚,这年轻君主的心态似乎也平和下来了。
不再是刚被挑破心意时的慌张无措,也不再像那时一样,连碰也不敢碰自己的心上人。
姜孚的性子像水,像海。兴许会起波浪,可风一过去,就总还是平的。
现如今他像是个极贴心极孝顺的学生,一懂了老师的态度,就闭口再不提那些事情。
时间也许能抹平一切,也许不能。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装作什么也发生过,什么也不曾说出口,或就还可自欺欺人般维持下去这份荒唐的关系。
所谓‘荒唐’,也不过是帝师一个人的想法。
新帝从崇礼二年即断断续续查出了些事情,到今日知道了全貌,仍能是这样的态度,他是早想清楚的了。
什么名头,什么身份,都不重要。
帝师确然在他最孤独时走到他身边,伴着他长大,做了那么多事情,那他这份情感就不算落到了虚处。
父亲和母亲未能给他的亲情,这个人补上了。
虽然蜉蝣卿们自己也未曾体会过一日常人的情感,却尽力模仿着常人模样,护着主子们半生无忧顺遂。
他们是牵在先帝手中的线不假,但……
他们也确然曾是鲜活的人。
沈厌卿按了按太阳穴,不作声。
他做了噩梦,梦到许多人,不想再接着睡,只怕梦连上。
故人们的面孔太清晰,清晰得像是昨日还在眼前。经年不见,他竟一点儿也没有忘。
那些旧日子好像从未过去,缠着他束着他,叫他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从无后悔。
烛火很高很亮,刺的他眼前发白。沈厌卿侧靠着床头,忽想起一件未竟的事。
“……待陛下有了空闲,若愿意,就再来披香苑一次。”
“先前答应陛下要说清的事情,我不敢忘。”
“我从识了字,晓了事,就立誓做您的人。一刻也不曾动过别的心思,更不要说亲近他人。”
“陛下若是愿意相信……我做过些事情不假,但原本的心是从未忘过的。”
姜孚搭上门槛,回身。他手中灯烛正盈盈垂泪,在侧脸投下暖黄的光影。
这年轻的学生独身过了五六年,哪里都变了,唯独一双眼睛澄澈如旧。
“我晓得了。”
……
那水蓝色的玉佩又坠到他眼前。
明子礼不再挡着他了,只毫无生机地躺在一旁。
身上数道穿透的刀口,汩汩冒着血,不一会就把两人的衣衫都浸得透红。
沈厌卿看着同门的尸首,心中还来不及生出悲伤,就被丝丝缕缕的喜悦盖了过去。
赢的这样容易么?
虽不知事情为何走到了这一步,可是既然有了结果,就是值得庆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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